鹏山夜雨

鹏山村那年还没通公路，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在山腰盘旋。村支书张利民是复员军人，四十出头，身材高大，做事雷厉风行。

我去村委会报到，院中操场上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。一位四十出头的干部接待我，身材魁梧，气宇轩昂。我暗忖，莫非是张利民？

未等我开口，他微笑道：“你就是驻村干部李勇吧？”我点头：“是。你是张……”“我叫张利民，村支书。”他伸手与我相握，“欢迎！”

我笨拙地伸手：“请张书记多多指教。”“不，”他目光坚定，“你是大学生，村里许多事要请你出谋献策。”我忙说：“你经验丰富，群众基础好，该请你指导。”他呵呵笑道：“不敢。”

作为驻村干部，我在首次会上提出将建设和完善基础设施作为脱贫突破口。驻村日子，我深感百姓不易，乡亲们勤劳朴实、热情善良的品格，给予我力量。

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，鹏山村遭遇百年一遇强降雨，山洪咆哮。作为地质灾害高发地，险情严峻。张利民沉着应对，召集村委紧急会部署抢险。会未开完，便接到多起民房倒塌报告。他当即宣布散会，带领村委兵分三路冒雨奔赴现场。

我与张利民赶至一个重灾村落，车未停稳，他手机响起。他神情凝重接完电话，狠狠擦了把脸，下车便冲向一间已倒了一堵墙的房屋，高喊：“有人吗？”倒塌处传出低沉的呼救：“救救我……”

张利民转身欲冲。我担忧二次倒塌，上前拉住他：“张书记，危险！先避避。”他似未听见，用力推开我冲了进去：“救人要紧……”约十分钟后，他抱出一位老大爷，吩咐我运送伤员，又冲回屋内：“里面好像还有人……”

他奋不顾身的身影震撼了我。风雨中的我无法平静，将运送任务交给另一村委，也冲进危房。“小李，危险！快出去！”张利民见我进来大喊。我回道：“张书记，多一人多份力。危难时刻当逃兵算什么？”他瞪眼看我，忽转向左边另一间倒塌瓦房奔去：“不好，那儿有呼救声……”不料脚下一滑摔倒，手心划破深口，血流如注。他爬起不及处理，大步跑去……

我循哭声走近，呼救声渐清晰。刚跑至门口，左边砖墙轰然坍塌，粉尘弥漫。“小李，你疯了，立刻出去！”张利民急呼。我顾不得安危，找到角落哭泣的小男孩。所幸男孩仅受惊吓。我刚抱出危房，张利民跑来接过孩子，让负责运送的村委干部送往安置点……

待所有村民转移至安全地带，已是凌晨两点。张利民反复检查周边无异常后，才转身拖着疲惫步子朝家跑去。我紧随其后，只见他家房子倒塌，断垣残壁。更痛心的是，他见到八十多岁老母亲冰凉遗体时，目瞪口呆，泪如雨下。

妻子痛哭道：“你接到电话赶回来，就算家没了，妈或许还有救……医生说妈是突发心脏病，没能及时抢救……”张利民一声没吭，泪水盈眶，沉默良久，默默跪在母亲遗体前连磕三个响头：“娘，孩儿来晚了，孩儿不孝……”

夜色下，他花白的头发如枯草般耀眼。高大的背影如雕像屹立，宛若一面旗帜……

雨停了，风仍在呼啸。我回到村委会已凌晨三点多，周围寂静，院中操场上空的五星红旗，猎猎声在夜空中回荡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