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向沉默的父亲说,这辆摩托车不要卖掉。
旧摩托车放在老屋里,车身的油漆斑驳脱落,露出锈迹斑斑的金属底色,轮胎橡胶早已硬化龟裂,与地面摩擦时会发出刺耳的声响。没有人会去特别注意它,只有父亲每天都会去看它。我不理解,一辆破旧的车,有什么好看的。直到我上了大学,我才明白那辆摩托车对于我们整个家的重要性。
父亲30岁那年拥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,就是我。之后几年,母亲相继生下了弟弟妹妹。家里的人数变多了,生活压力也跟着大起来。为了养家,父亲远赴广东务工。广东与广西的距离不算太远,父亲决定买一辆摩托车,自己骑摩托车往返两地。
在广东,父亲一天要打两份工:摆摊卖米粉和开摩的拉客。父亲的摊位摆在出租房附近的工地门口。父亲做的米粉好吃且分量大,客人都喜欢吃。只有几张小板凳不够坐,工人们就直接坐在地上或者蹲着吃。直到现在,我都认为父亲这样做生意是赚不到什么钱的,父亲这么做,是为了让这些外出打工的工人吃上一顿好吃又顶饱的早餐。出租屋附近楼房都建好后,生意也淡了许多,父亲只好到别处摆摊。后来,新冠疫情来了,顾客少了,父亲的早餐生意就做不下去了。
收好早餐摊后,父亲就骑着摩托车出门拉客。刚开始拉客时,父亲并不熟悉路线。第一次拉客人,父亲走错了路,原本只需要15分钟的路程,他用了半小时。客人责怪道,路都不认识你来拉什么客,耽误别人时间,你回家睡大觉吧!父亲只得不停地道歉,最终也没有收客人的钱。那次之后,他只要把工作做完,就会开着摩托车去熟悉路线。两个月之后,父亲已经能够不靠导航拉客了。过了几年,网约车慢慢地替代了摩托车载客,父亲的这份工作也做不下去了。
我曾问过父亲,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辛苦?父亲很错愕,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问。沉默了很久的父亲才回答,他的回答令我再一次重新认识了他。他说,只觉得当时的自己足够有精力,能多干一些家里的条件就好转一些,我希望别人拥有的,你们三姐弟也不缺。我希望你们都能继续读书,不用走老爸的路。父亲似乎从不抱怨生活带给他的种种困境,尽管他很疲惫,回到家沾床就能睡着。但父亲是乐观又坚强的。
两年前,父亲换了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,常常要颠倒黑白地装货、送货、卸货。货车司机的工作并不是稳定的,货源是靠抢的。为了节约更多的成本,大多数的老板都会选择晚上连夜装货,第二天直接送往目的地。所以父亲常要连夜准备,第二天一大早回家换件衣服就出发了。一次送货的时间短则三四天,长则一星期。父亲常是睡在车上、高架桥下、道路边的草坪上。结束一次送货,回家休息一天半天,就要再次进行下一趟的送货了。
随着年岁增长,父亲开始力不从心了。他常会崴到脚、扭到腰,眼睛也因为长期开车而渐渐模糊起来。但父亲从未对我们说过自己的不易。他如墙角那台旧摩托车一般,在沉默中展露出一个父亲的坚韧,默默地守护着我们、影响着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