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港新闻网

logo
学习强国
当前位置: 首页 > 新闻中心 > 文艺 > 正文

一树荔枝年华远

2023-07-16   来源:贵港新闻网-贵港日报   作者:梁 勇  

先前,桂平市风头最劲的荔枝是南区麻垌镇出产的荔枝,果大核小肉厚皮薄汁多浓稠绿色无虫,时至今日,麻垌荔枝依然口碑如一。因此,2012年麻垌镇荣获“广西荔枝之乡”美称后,麻垌荔枝还列入了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,范围几乎涵盖桂平所有种植荔枝的乡镇。

麻垌荔枝主打的是老牌子禾荔,罗播乡则推广桂味(本地人叫簕荔),果子稍小,像带刺的小刺猬,剥壳,果肉晶莹,清甜爽脆,清香怡人。罗播乡再往南就是中沙镇(我老家就是小镇的六湾村福岭屯),中沙人机灵,只要卖得钱,种禾荔也种簕荔,禾荔不结果就嫁接成簕荔。时下中沙镇的荔枝树正“年富力强”,荔枝自然也是好的,虽在“深巷”,却如“窈窕淑女”,果商老板热衷求之。

20世纪90年代初,荔枝收购价飙到顶,三四块一斤,挑一两担荔枝去卖就能得五六百元,足够一个孩子一个学期的学杂费。农闲时,家家户户全员出动,孩子也扛锄举铲,开荒垦地种荔枝。种活了护理,除草、松根、剪枝、施肥,细致得像照看坐月子的妇人。

福岭屯的荔枝树大多聚集在小屯对面的坡坪,像一艘大船撑起丛丛绿帆,错落之间,还算好看。种得多的人家有二三十棵,少的也有近十棵,融合相“亲”,但归属谁家却记得清楚,别装迷糊想摘别人的。

人间三四月,天气晴好,荔枝的新叶与花同长,叶子嫩黄(夹微红),团团簇簇的荔枝花迷醉几多嗡嗡闹腾的蜂蝶。靠近去闻,一种甜腻的荔枝味扑鼻而来,不逊于蜜糖。花落果现,枝头上挂满手指般大小的小锤果果,干瘪,难看。好在女大十八变,六月底七月初,荔枝就风华绝代、举世无双了,饱满圆润,红唇惹人,火热勾魂,像醉酒出浴的贵妃,惊艳逼人,无可抵挡!

荔枝逐渐红熟,家家户户在荔枝树下搭起床铺、挂起蚊帐,守护丰收,联防偷盗。夜晚,一伙顽孩跟着大人去凑热闹,听讲奇闻轶趣或神鬼故事,有时心里害怕,嘴上说“没有什么可怕的”,半夜却哆嗦,不敢起来撒尿。跟去守夜的顽孩以“守果大将军”自居,摘果时就能敞开肚皮吃。

除了防盗,还得灭虫。荔枝熟了惹虫,下大雨,会打落树上的坏虫与一些干瘪小果。雨一停,顽孩们擎着锥子去“刺杀”地上的坏虫。有一种叫独角仙,像小小的独角犀牛,火柴盒般大小,乡里人叫唤“笨屎重蝇”。把独角仙身子翻转,大肚朝天,不知是嘴巴还是屁股嗤嗤喷气,不管,一锥子刺下去,一会就结果了它。但要小心椿象(臭屁虫),它喷出来的毒液奇臭无比,沾到皮肤会溃烂,不好惹,别靠近,用小木棒“隔山打牛”弄死它。此外,要提防乱窜的大黄蜂或钻洞的木蜂,被它们蜇到就凶险了,蜇到脸,你得充当几天胖子,伙伴们还要喊你“猪八戒”。

终于熬到了摘荔枝,满坡坪人声鼎沸,“只马骝,手脚快点咯”,“挑去早的得五文归(5元)一斤”,“爬那么高、攀稳树枝喔”……汉子和顽孩攀上树摘,妇人老人在地上拽枝摘果、接篮递篮、倒果入筐、捡地上散果。摘荔枝时可随意吃了,看中哪只吃哪只,摘了直往嘴里塞,大门牙啃咬,吐掉果壳,美美地吃,嫩滑甜稠,果汁丰满,美死了!不久,荔枝树下满是荔枝壳荔枝核,还有折断的小枝丫,蜂蝶、椿象、独角仙也在地上凑热闹,但没有谁理会了。

吃荔枝,大人“教导”孩子:大个的不吃,果子大核也大,卖给老板划算,吃中等偏瘦的,必定核小、甘甜、多汁。大人还会说“荔枝三把火、龙眼九盏灯”,吃够就好,别贪心,流鼻血或发烧,得不偿失。然而,顽孩不管,大小通吃,想吃就吃,吃撑了连连打嗝,歇歇又吃,不过瘾不罢休。摘荔枝当天,回到家,大人总让孩子灌下一两碗盐水,退热祛暑。

我爷爷到了古稀之年时,自己一个人过,用牛屎猪粪作肥料,护理出两棵特别茁壮的荔枝树,树干像被树妖附身一样向四处伸张,枝丫遮天蔽日,年年开花挂果,荔枝成熟时,满树嫣红,把枝丫坠得像挂满一袋袋银子的收债汉子的腰,蛮横地诠释“丰收”二字。每年摘出几百斤荔枝,一棵顶人家的好几棵。护理是爷爷独自做完,摘荔枝就得一大家人摘了,他担心我们偷吃,边摘边督看,不时喊话“不得吃咯,不多了”,眼睛看这边的顽孩、那边的顽孩吃;看那边的顽孩、这边的顽孩又吃;停下定定看,顽孩的嘴脸都鼓鼓的,含着一只雪白的“蛋”咧!爷爷只得摇头,无奈发笑。

后来,乡里的荔枝树愈种愈多,荔枝产量与时俱“增”,收成好的年份,乡里满坡满野都是荔枝,人们逐渐不把荔枝当果子了,收购价一度低至五六角钱一斤,摘都不想摘,花钱雇人摘,卖荔枝的钱或许还不足够付人工钱。

我家是小屯里种荔枝树较少的人家,父亲壮年时外出打工,兼顾不得。有一年初春,他“雇”我小叔种下几棵荔枝树苗(听说过后给了10元辛苦钱),二三十年过去,凋零得只剩下两棵。我年少时,曾偷师叔伯们的嫁接秘籍,成功嫁接了几棵荔枝苗,然而长成后却不结果,后来父亲锯掉树的枝干,请细九叔重新嫁接成了簕荔。

端午节的傍晚,雨后翠竹清新,果坪鲜活,花蚊子汹涌欢舞。我种的、后来嫁接成簕荔的荔枝树今年有所收成了,父亲说,10元一斤收购。我掏出手机自拍,与我的荔枝树合个影。路过爷爷那两棵荔枝树,他走了几年了,老树干也锯掉了,嫁接了新枝,父亲特别护理,今年的收成成了小屯荔枝的“王炸”。

我呆望两树红火的荔枝,想起爷爷的模样,父亲也逐渐和爷爷重合了:头发花白,走路蹒跚,牙齿脆软,只能吃煮透的东西。父亲老了,老得不能上树摘果了,火红的荔枝像他洒落的斑斑汗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