鹏山北帝，终入我心

作为土生土长的平南人，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踏上北帝山的石阶，说出来总有些汗颜。自从2018年北帝山获评国家AAAA 级景区以来，身边有许多人去爬过，大家的评价都比较一致——“还行”，因此也并不能吸引到我。在我固有的认知里，山大抵都是一个样子——石阶蜿蜒如蛇，爬起来累得喘不过气，登顶后除了风大些，再无别的念想。

我一向不爱爬山。先前也曾跟着友人去过圣堂山，攀过莲花山，踩过马鞍山的碎石，甚至挑战过猫儿山的险峻。可那些山在记忆里，只剩下小腿肚的酸胀、被汗水浸透的衣衫，以及“到此一游”式的合影。照片里的我笑靥如花，背景里的山却虚化成一片灰绿，像被随手打翻的颜料。那时总觉得，爬山不过是为了朋友圈里几张精致的美照，而山本身，哪有镜头里的自己重要。

直到这个夏天，跟着“笔落荷城 共谱华章”的作家采风队伍站在北帝山脚下，我才知道自己从前错过了什么。

缆车缓缓攀升时，窗外的风景便霸道地把我心中那种悬在高空的恐惧慢慢吞噬掉。我往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峰与峰之间幽深的峡谷，那些仿佛天外来物般的断石与枯木，连同在谷底阴暗处肆意生长的杂树与草棘，是那样的摄人心魄。视线再往上往远延伸，映入眼帘的，不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浓绿，而是峰峦与云带的缠绵，是岩石与林木的私语，是我心中“只此青绿”千里江山的模样。待踏上观景台的那一刻，我整个人竟被钉在原地——远处的“阿婆揽孙”山静静伫立，贵港第一高峰的威严里藏着几分慈柔，云雾在她肩头流转，真像一位佝偻的老人，轻轻搂着怀里的孙儿，我仿佛能看到老人眼底宠溺的笑意漫过满脸沟壑，听到孩子“咯咯”的笑声如银铃般在山谷里回荡。此刻，我的双眼无比贪婪地享受着北帝的胜景，看着阳光穿过云层，在峰尖上泼下金辉，又在深谷里投下暗影，光影在山峦间默契堆叠，每一秒都在变幻新的构图。同行的作家们举着相机连连惊叹，我却忘了按快门，只觉得眼睛不够用，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辞藻，此刻竟都不敌一声声“哇！哇！”的惊叹。

沿着栈道往前走，才懂什么叫“一步一景”。石阶嵌在峭壁间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，头顶是伸手可触的峰。密林里突然窜出两只松鼠，拖着蓬松的尾巴在枝丫间蹦跳，惊起几片枯叶簌簌落下；布谷鸟的叫声从远处传来，“布谷——布谷——”带着山间特有的悠长回声，像是谁在密林深处轻唤。最动人的是空气，吸进肺里竟带着草木的清甜，混着湿润的水汽，洗得五脏六腑都通透起来。我忍不住张大嘴巴，带着急不可耐的劲儿，深深地吞咽着这满溢的氧气，平日里积攒的烦躁与疲惫，竟像被山风卷走一般，连灵魂都跟着轻盈起来。

同行的队伍里，来自桂林的刘春老师望着眼前的峰峦，连连感慨道：“北帝山的山，比桂林的还要让我沉醉啊。”听着这话，我心里的自豪感在心底悄然漫开——原来故乡的美，早已超过了我固有的认知，连住在甲天下山水的诗人都为她倾心。

站在玻璃栈道上，本来恐高的我已然忘记了恐惧，好像和这山、这天、这地融在了一起——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什么叫“天人合一”。我伸手抚触峭壁上岩石的肌理，这是岁月刻下的皱纹，而林木的葱茏则是自然披上的衣衫。这山啊，她不曾抗拒风雨，也不执着于晴日，只任由云雾来去自如，光影随性流转，以最本真的姿态接纳天地的馈赠。人站在山间，呼吸着与草木同频的空气，听着与鸟兽共鸣的风声，那些关于“自我”的执念渐渐淡了。原来我们本就是山的一部分，是峰峦间的一粒尘，是溪涧里的一滴水，与这山、这云、这风共享着同一片天地的脉搏。此刻无需多言，只需静静站着，便与这北帝山达成了最默契的和解。

下山时暮色已浓，山风渐凉，我却迟迟不愿离开。回头望，夕阳给群峰镀上金边，薄薄的云雾像纱幔般缠绕其间，真是用“人间仙境”四个字都形容不尽的美。这哪里是山，分明是天地间最精心的画作，连时光都愿意在这里放慢脚步。

晚上整理照片，我看着手机相册里满满的山景，又保存了几张同行朋友用相机拍的高清图，选了九张北帝山景图发在朋友圈，配文道：“平生爬过唯一一座不后悔的山。”我想，北帝于我而言，应是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北帝不是山”的牵绊吧。

没过多久，学生在评论区打趣：“老师，怎么全是风景，没有你的美照？”我笑着回复：“在北帝山面前，我的美貌不值一提。”

这话是真心的。从前出游，作为“一生都要出片的中国女人”，哪次不是精心搭配衣服、研究拍照角度，誓要让朋友圈里的自己艳压风景？可这一次，站在北帝山的峰峦间，竟由衷觉得，所有的修饰都是多余。那些平日里在意的眼角细纹、腰间赘肉，在这般壮丽的自然面前，轻得像一缕烟。

学生紧接着发来一句：“啊，江山如此多娇，引多少美人竞折腰。”我对着屏幕笑出了声，这孩子，倒是把课本里的句子活学活用了。

听说北帝山的云海更是一绝，阴雨天气时，整座山都浸在云海里，峰峦若隐若现，如蓬莱仙境。我已经开始查天气预报，盘算着选个合适的日子，再去会会那云海中的北帝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