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候,我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——也不能说学会,因为长得矮,还不能坐在车座上,只能将一只脚从车梁下插过去,踩另一只蹬子,偏腿骑。我骑得也不慢,与村里大我两岁的宝奎比赛,他远远被我落在后面。但他可是正儿八经坐在车座上骑的。
我这辆老“金鹿”,原先是邻家二柱子家的,二柱子换了新“凤凰”,母亲就折价买来了,老式的大轮车,样式古板,一般是大人们骑。村中孩子们多骑“凤凰”,样式新颖,车身低,中间没有横梁,一抬腿就能跨过去,姑娘们也喜欢骑,迎着风,从村口骑过,长发飘飘,惹得小伙子们频频张望。
初夏麦收时,我突然想利用这老“金鹿”做些什么。
做什么呢?卖冰糕吧。
于是从镇上批发来冰糕,在村里卖。麦收大忙时,人们在田里又累又渴,是舍得花钱买冰糕的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,撑起这个家。我想帮母亲减轻点负担。但母亲对我的骑车技术有所怀疑,犹豫着不肯表态,最后还是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同意了。
去了镇上冷饮店,顺利批发来冰糕。冰糕箱是店里免费租给的,是最小的箱子,老板看我一个孩子,偏腿骑车,不放心。他和我母亲的担心都是多余的,我骑得很稳。
去到村里,我穿街走巷。起初不敢大声叫卖,发小二宝见了,跟着我,替我喊。买的人渐渐多起来,尤其是孩子,缠着自家母亲,要来一毛两毛的,就高高兴兴冲到我的冰糕箱跟前。
麦收大忙时,我顾不得帮母亲割麦,而是骑着车,游走在田间地头。果然,这时的人们是最大方的,在田边树荫下休息,招呼我过去,一下子买三五支。我的口袋慢慢鼓胀起来。知了在远处一个劲喊:“知了啊,知了啊……”它们难道知道我赚了多少钱么?
有一天,突然下了大雨,人们都回家避雨了。而我还骑着自行车,带着冰糕箱,穿行在雨中。冰糕箱盖了塑料布,我披了一块化肥袋套出来的透明的薄膜——母亲稍微裁剪了一下,给我做成了雨衣。还有半箱冰糕卖不出。
惆怅之余,我突然想去镇上碰碰运气。经过一家工厂时,有人在大门口喊住了我,问我下这么大的雨咋还在卖冰糕。我说还有半箱没卖呢。那人穿着中山装,口袋里插着支钢笔。他最终买下了所有冰糕,说要发给职工。然后他拍拍我的头,说:“快回家吧,别让你娘担心。”
这么些年过去,我还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。还记得我当时接过钱来,眼里是湿漉漉的,也许是雨水灌进了眼里,谁知道呢。反正那天我骑行在雨中,是高高兴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