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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深处,与外公有关

2024-08-25   来源:贵港新闻网-贵港日报   作者:梁 汝  

外公早两年就不认得人了。或许更早。

在外读书工作多年,远离了外公的视线,也远离了他的生活,平日的问候也愈来愈少。他渐渐成了一个仅靠血缘维持着固有关系的老人。他的离世还是从哥哥的一通电话里知晓的。仿佛人的成长总要伴随着失去,而所谓的成长与失去之间造成的落差,也终是靠至亲之人的理解和宽宥来抚平。

外公到底多少岁?不知道。印象中的他常穿一件灰色背心,宽松长裤,身板挺直,褶皱的脸上纵横着生活的痕迹,痕迹里的蹉跎岁月早已无迹可寻,只有他宽容慈爱的微笑偶尔浮现在脑海,似清晨雾霭里的微光,若隐若现。

外公的生日是农历十二月十九。小时候每年外公外婆生日我们全家都会去祝寿。外公家与我们家的距离,用妈妈的话说有“三塘(一塘大概5公里)”路远。那时候家里没有摩托车,自行车要走上两个小时左右。高大的爸爸骑着他的二十八寸永久牌自行车,我和哥哥挤在后座,一路数着经过的山头、池塘、电线杆。下坡的路段,老单车刹车发出“吱吱”的声响,上坡的时候我和哥哥就下车,一路推着车走。秋收后的田野里,稻草堆积成山,有的扎成一个个稻草人,晒干了以后捆回家里做柴火。

小时候的我,几乎在所有的亲戚眼里都是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样子,深得亲人们的喜爱。而外公对我的疼爱,更是远远胜过他其他的外孙。我刚刚会数数,就数给外公听,外公不停地夸赞我聪明,笑得合不拢嘴。还不怎么会写字,妈妈就手把手教我给外公外婆写信,祝愿外公外婆身体健康。上学后每学期期末都把学生手册拿给外公看,每次都是满分或者差不多满分的成绩,成为外公的骄傲。

外公喜欢养鸟。藤条编织的鸟笼,里面架一根长很多刺的横木供鸟儿休憩玩耍,还有一只小小的装鸟食的碗。外公经常同时养几只鸟,每次去陪外公喂鸟,总是一片唧唧呀呀的喧闹,小小的院落里仿佛装着一小片森林。有一次外公放飞了一只养了很久的鸟,鸟儿飞走很久后又会重新飞回来,外公依旧放些饲料在小碗里,搁在墙头上等它什么时候飞回来饿了可以吃。现在想来,长大后的我们何尝不是那只鸟儿,带着一身的疲惫才会想起温暖的院落。

外公还喜欢养植物,有开得很艳的玫红色月季花、开满枝头的紫红色胭脂花、很香很香的桂花,还有挂着娇滴滴的果实的珍珠石榴、满树金黄果子的金桔树。两个舅舅的新家还没有建起来时,外公外婆住在正屋以外的背后的两间屋子里,旁边是一个小菜园,用篱笆围起,外婆种满蔬菜。

晚年的外婆耳背,说话要很大声才能听得见。外公家离我们家其实也不算远,但是外公外婆来我们家的次数却很少。记忆中仅有的印象,有一次不记得我白天做错了什么事,爸爸说要罚我晚上不给饭吃,却因为外婆的到来,爸爸完全忘了这事。也许是故意忘掉的吧。白天和妈妈、哥哥还有外婆去我们家的菜地,要走过又窄又高的小田埂,我不断地说“外婆小心!外婆小心!”,哥哥说外婆又听不到,干吗老嚷嚷。妈妈却说听不听得到,叫叫也是份心意啊。

外婆的生日是九月份,接近中秋节。上学之后,外婆的生日不一定能赶上周末,遇上这种情况就是爸妈去给外婆祝寿,我和哥哥放学后只能待在家里。可是晚上爸妈回来时,总会带回来外公给我们打包的扣肉。小时候家里穷,我们都很馋。外公是农村信用社的退休干部,每个月都有退休金。那时的退休金虽然微薄,但跟我们家的窘迫比起来还是比较宽裕的。有时打包回来的除了扣肉,还有信用社送给外公的中秋月饼。每年春节,我们家给外公和两位舅舅每家送一块一斤来重的猪肉去拜年,可他们总是不愿意收,每每都退回来给我们。有一年爸妈暂时先拿了奶奶挂在墙上的腊肉去舅舅家,我不小心说漏了嘴“是借阿婆的猪肉”。虽说童言无忌,但至今还记得爸妈当时的表情有多难堪。从那以后舅舅家更加不愿意收我们家的拜年猪肉了,糖果饼干也退回来好多。无论是拜年还是外公外婆生日,我们家几乎都没送过鸡鸭,送去的猪肉外公都只是割下一小截,大半都让我们拿回来。他说:“外公有得吃,吃不了那么多,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吧。”小时候不懂事自然是高兴的,长大些就觉得为什么自己家这么穷,妈妈不能孝敬外公反倒还要从外公那里索取。但在外公外婆的眼中,妈妈可能永远只是个孩子,是个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孩子。

小时候去给外公拜年或者祝寿,总会在外公家住上几天,跟那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。我常常跟着小表姐和邻居家的小伙伴去外公家的后山上去捡柴火。外公说:“阿娇能帮外公干活了,真是长大了。”过了些日子妈妈来接我回家,外公故作遗憾地说:“阿娇阿妈说,阿娇帮得了外公就帮不了阿妈咯。”

“阿娇——阿娇——”所有的家人亲戚都呼我的乳名,一声声叫得那么清脆响亮。我突然想起我上学的名字是外公给起的,因了我五行缺水,取了三点水的“汝”字。

外婆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走了。外婆走了,外公就孤零零的了。后来读高中,偶尔听妈妈说外公的身体不好,患了病。有时候外公一个人拿着一个碗一双筷子走在路上,卖猪肉的人看见了,告诉舅舅舅妈去把他找回来。有一次外公生病住院,趁舅舅睡着了就从县里的医院逃了出去,找到后问他去了哪里,他说去我家……是的,外公患了老年痴呆症,在他感到陌生的世界里,仅存的记忆依然指向孩子的方向。

高中时每年放寒假都很迟,上了大学才有机会继续去吃外公的生日宴。那时候外公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,时常将我认作姨妈家的表姐。去年外公生日时我到他跟前叫他“外公”,他只是哼一声便不再作答。外公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,头上戴一顶帽子,布满皱纹的蜡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耷拉着脑袋目光无神地盯着地面,偶尔抬头望着门口,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,又其实什么都不想……

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,正值深秋,是哥哥告诉我外公走了之后不久。秋收后的田野里,成群的鸟雀啄食着遗落的稻谷,像一群嬉戏的孩童,带着欣喜和警惕,奔走相告在夕阳的余晖里。它们中间,是否有我曾经认识的一只?如果有,我想请它替我转告天上的外公,阿娇想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