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冬之后,南方的天气,日间晴朗气温高,不像冬天的样子。
城里上班族,趁着周末,携家带口,带上户外装备,登高野游,不远出,将就着在滨江绿地、公园草坪晒太阳。
生活的这座小城,隔江南面,沃野阔展,平如棋盘,零星点布的数座石山,活脱脱的像一枚枚棋子。
连续几个周末午后,我骑着山地车往城南方向,来到这一处离城最近的山,登高,晒太阳。
山,有二十四座,人们习惯以“南山”统而称之。石灰岩质的山体,高矮适中,有模有样,干净得没有一抷泥土,穿岩入缝顽强生长的根须,滋养成满山的茂树芳草。寺院枕靠的狮山,与驴山基座相连,两座山峰呈V形隆起,有台阶到达各自的山顶。每一次到来,都喜欢轮换着登过两峰山,不规则的圆锥山体尖顶上,都巨石乱叠,险峻嶙峋,巉岩兀起的尖角似剑戟,一把把锋尖向天而指;狮山更甚,攀过峭壁陡立又狭窄得仅许一人通过的岩道,才到达山顶。两山的顶部,劈凿成平面筑建有亭阁,狮山顶是六角亭,驴山顶亦有阁,休憩、远眺两相宜。登临顶峰,放目远眺,天空高远寥廓,毫无纤云,天色湛蓝明净。向北回望,蓝湛湛的穹宇下,阳光朗照,城市的高楼广厦鳞光闪闪;东边眼底下的南山诸峰,林木蔼蔼;往南,乡野村庄安静的沐阳而睡,如黛的远山向阳横卧,玉带一样的江水,镜面般白亮,自南向北,又逶迤穿城往东飘逸而过。
我喜欢在驴山尖顶上,在秋深冬浅的时节,或静伫,或放牧双眸,或曝日而坐,骋怀畅意,暖意融融。
眼前最近的南山十数座山峰,以狮山为中心,围成一圈,呈群星伴月的吉瑞之形。岩石裸露的地方,灰褐如泼了淡墨;山上的树木,叶子一定落了不少,枝梢明显疏离了许多,一些不知名的植物,叶子过了霜,暗红浅绛,层林尽染的气象,醉了眼眸,醉了冬阳。想起两句诗:“南山与秋色,气势两相高。”是唐朝诗人杜牧《长安秋望》的句子。南山拔地而起,奇峰罗列的气势,与天朗气清、日光杲杲的景致,各有千秋。似乎杜诗人的立足点就是我此刻的驴山之顶,描述的就是眼前的南山和“镜天无一毫”的辽远虚空的光色。首句里“楼倚霜树外”,我脚旁不正是有树有阁吗?除却诗题,千年前,杜诗人登高瞰城的景象,凑巧应合在我生活的小城之南。晒着太阳,纵览眼前风光,吟诵杜诗,阳光暖暖的,眼眸暖暖的,心头也暖热如焐。
小时候,在乡下,篱围旁,晒坪上,院墙下,老人小孩,男人女人,站着,蹲着,对着太阳取暖,竟也是冬天里的一景。冬天晒太阳,古人创造了一个词语叫“负暄”,“负”者,背倚也;“暄”就是太阳的温暖。负暄,是多好的一个词呀。旧时,普通人家没有温室暖房,没有狐裘锦衾,晒太阳御寒取暖,那是无奈之举,说什么“负暄奇暖胜若锦”也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。鲁迅笔下的阿Q、王胡,在墙根下一边晒太阳,一边捉虱子送入口中咬得“哔剥”响的自我幸福的满足,古宋国人“负暄思献”、与人分享的纯朴情怀,在冬阳烘照下,发酵得越发醇酽。
晒太阳,土是土了点,却是许多普通人消享得起的事。民间养疗就有晒太阳的说法,说是“借天火”,可以阳和四体、贯通血气、祛病养生。
自古至今,视冬日晒太阳为风雅之事的大有人在,东晋名士陶渊明“冬曝其日”,唐朝大诗人杜甫“西阁曝日”,白居易“负暄闭目坐”,当代文人汪曾祺“阳光下打盹”……简单、廉价的轻奢惬意,更显弥足珍贵!
现代人晒太阳,称呼时髦,叫“日光浴”,也许他们认为,物欲横流、喧嚣浮躁的市井俗气更需要阳光来洗浴吧。
我登山顶晒太阳,纯粹是消遣。登山本是体力运动,与晒暖取乐之事泾渭分明,登山顶,晒太阳,能用虔诚的眼睛观览秋冬光色,能以最接近天空的方式,吸收太阳暖气,这样做的人大概没有,这种与众不同的消遣,如果算是我的独创,我将奉它为我消遣的孤本秘籍!
登山晒暖,下山之后再写下这些文字,似乎是秋冬里一套完整的消遣组合功夫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