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的一生，一把锄头，就可以掘起地球。一把镰刀，就是她的世界。给她半亩瘦土，总会结出稻米。只需一担箩筐，就能挑起一肩风雨，亦可装完所有悲欢。

晒秋完毕，奶奶会选择有阳光的屋檐轻轻抖落满身的尘埃，自我安抚爬满茧子的双手。这时，家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盛满奶奶一年的喜悦，花生、黄豆、绿豆、芝麻、草果、八角、菜干……

都是她的宝贝。

奶奶皱纹里堆砌的风霜全被她用头巾裹得紧紧的，不露声色。她的灶台，常有熬好的香菜姜盐粥，等我们放学回来，吃一碗，身子就暖和多了。大冷的冬天里，屋角的稻梗被奶奶堆叠成升腾的火苗，煨香灶里的红薯、土豆，捂暖了我和弟弟冰冻的脚丫。

冬至，中午时分。老家二厅的石磨开始忙碌起来，吱呀吱呀地响，磨出糯米粑粑的味道，喷香喷香的。炊烟袅袅升起的地方，冬天也会变得温暖舒适。奶奶在，家就在。梦里常有老家的小门楼，小门楼边上有拄着拐杖拉长着不知疲惫的身影，以及暮色吞没在风中飘舞的银发。

痛心！我还来不及报答你一生所爱，午夜凶铃定格了奶奶依在床边悠闲吐着烟卷儿的样子。任我马不停蹄地奔跑，也赶不上奶奶蹒跚离去的步履，只剩满目泪光模糊了安详的妆容。

寒鸦啼鸣，烛光摇曳，满屋凄戚。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，每一阵风都吹得人心疼痛。奶奶去了，人生只剩归途……

如今，不知奶奶的远方是否有稻梗？那个世界也会燃起一堆篝火吗？回首依然望见故乡月圆，却不见奶奶在风中站成永恒的姿势盼我归家。村边的古榕，粗粝的树干，还斑驳着您不倦的叮咛。轻扣褪色的木门，隐约听见我熟悉的乳名穿过湿漉的天井。亲昵的乡音，依然那样亲切。慈祥的面容，深邃的眼神，还是如此清晰。

奶奶，不如让我追思的步伐停在您一生劳作的土地，用深浅高低的脚印丈量您一路庇护我们的光阴。轻抚您一生热爱的灶台，我心中的呼唤尽量轻些，再轻些，不忍心惊动您安静的面容。

今晚，我想借一勾弯月，捕捉当年红肚兜的影子。掬一缕家乡的月光，照亮青春的心事，点点滴滴，填满记忆的缝隙。再斟满陈年的醇酒，对月酿诗，任故园的往事娓娓道来。枕几片归根的落叶，与您诉说绵延厚重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