哒哒,哒哒,嗦嗦,嗦嗦……记忆中有那么一种声音,静静地流淌在岁月里,像一首温暖的歌,深深地在心里扎了根。
那是一架缝纫机发出的声响,时而欢快流畅,如一首美妙的乐曲;时而磕磕巴巴,像缺了牙的老人嘴里吐出的呓语,断断续续。但这熟悉的声音,已随着婆婆的离开而消失了。但是缝纫机还在,我还依稀记得婆婆戴着老花镜,坐在窗边缝衣服时神情专注、娴静慈祥的样子。
我婆婆过生活,懂得精打细算,她的老物件多着呢!那些曾经跟随婆婆几十年的生活日用品,在她去世的第二天,孩子的几位姑妈都逐渐清理出去了,最后我们的目光都停留在陪伴婆婆50多年的缝纫机上。公公摸着盖缝纫机的黑布,淡淡地说了句,把这衣车也卖了吧,留着有太多的伤感。午后的阳光,透过窗隙轻柔地照射在缝纫机上,像是温柔地轻抚,让人想起从前的温暖。几位姑妈伤感地低下了头,最后我提议,还是留下作个念想吧,这是婆婆最爱的老物件,承载了婆婆一生的爱与记忆,何况卖给收废旧的值不了几个钱。如果用过的东西都扔了,我们还用怀旧吗?心底还会泛起念想吗?回忆还有温情吗?它曾经像一个老伙计一样忠诚地陪伴着婆婆几十年,留存着它,以缅怀旧时光,感慨物是人非,我们才会珍惜当下,追求美好生活。
婆婆离世差不多两年了,这台缝纫机仍然静静地搁在她房间的窗边。品牌标志清晰可见,“蝴蝶”牌,寓意着美丽与轻盈。整台机器的外观设计简洁大方,台面刷着漂亮的条纹,虽已有些老旧,却敦实又精巧,浑身散发着古老的气息。我每次进去打扫卫生看到它,总感觉还有嗦嗦作响的声音,盘旋在耳边,凝结在空气的浮动中。我抖抖盖布上的灰尘,总会想起婆婆和过去的日子。
缝纫机在过去可是“三转一响”中的一大件,20世纪八九十年代,已普及多数家庭,可在六七十年代就是稀有用品了。我公公回忆说,这台衣车是他和婆婆平时节衣缩食攒钱买的,婆婆是个勤劳手巧的人,当时就是凭她的手艺为家庭带来些许收入和很多欢乐。因此婆婆视它为珍宝,平时机头、机板都用布包着,每次用完,就用布轻轻拭擦干净。
记得我刚嫁入婆婆的家门那会,经常有人来请她帮做衣服。客人都是村里的妇女,她们借赶集的机会,扯上几尺布匹,让婆婆帮孩子做新衣服。每逢有客人来,婆婆总会先泡好一壶老茶叶水,拿出饼干之类的零食来招待客人,边拉家常边给客人量尺寸,用粉笔在布上做好记号,然后开始裁剪。咔嚓咔嚓几下,一件上衣或一条裤子的雏样就出来了。只见婆婆脚踩在脚蹬子上凑近缝纫机针眼,手中的线就轻轻地穿了过去,另一只手捻着线头绕到另一边……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仿佛有一只金灿灿的蝴蝶在婆婆的手中跳舞,她的心好像被开心的事情填满,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。
布料在缝纫机的针线和婆婆手中上下翻飞,伴着节奏分明的缝纫机声,美妙得像一首协奏曲。一会的工夫,婆婆就把一块花布变成了漂亮的衣服,引来客人们的一阵阵羡慕和赞叹。客人们试穿着贴合身形的新衣服,眉开眼笑,连声道谢,并合理地给点辛苦费,婆婆也笑得合不拢嘴。当然,有些亲戚和客人有时也会拿点米来酬谢,偶尔也送一些糍粑、红薯等,婆婆从不计较,免费帮忙做衣服也是常有的事。
我们这里每3天一个圩日,每到圩日,公公就会帮婆婆把衣车抬到街上的骑楼下,借用“老字号药店”门角的地方,开始她忙碌的一天。有客人来就接活干,没客人来就和旁边摊位的人拉拉家常,也不亦乐乎。婆婆人缘好,手艺精,一天下来,接的活多了,晚上还得开夜工。
后来家里的生活条件逐渐好了,大家都劝婆婆不要再出去接活了。但她说,在家闲着也是闲着,出去和大家聊聊天,接点活做,日子更容易过。公公就劝婆婆将这台缝纫机卖掉,或者换台自动的缝纫机,但婆婆始终不答应,在婆婆的心中,它就像是一头和她并肩作战的老马,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放弃。后来随着婆婆的儿女们逐渐成家立业,她也年老了,耳背(聋)了,大家一再劝她别劳累太多,该享享清福了,她才勉强答应不再出去接活,但一时还是闲不下来,在家也总有这样那样的鼓捣,时不时上街买几尺碎花棉料布回来为孙辈们做衣服。我女儿小时候穿的,从小肚兜、小背心、睡衣再到衬衫、小裙子、棉衣,都是婆婆亲力亲为缝制的,衣服上还缝上可爱的卡通图片,点缀着漂亮的小饰品,可谓是独一无二的纯手工打造,漂亮又独特。做衣服剩下的五颜六色的布边布头,婆婆也舍不得丢掉,东凑西凑将它们变废为宝,做成床单,或者坐垫、鞋垫。时不时有邻居来找婆婆帮缝补衣服,她总会当成头等大事来完成,当听到别人道谢时,她就异常地满足。
我知道婆婆将她的爱灌注在缝纫机上,将她对他人的爱融在了这一针一线里,再也分不开了,直到婆婆离世后,衣车才真正地“退休”。从此家里再没有听到哒哒嗦嗦作响的衣车声,我们再也看不到婆婆踩衣车时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的身影了。阳光透过窗户,洒在那古檀色的木板上,散发着淡淡的温馨,多想那哒哒哒、嗦嗦嗦的声音能如原来一样响着,多想那手轮转轴再缓缓地转动,转过岁月静好,再次慢慢流进我们每个人的心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