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的爆竹声还没散尽,隔壁家阿哥便要打点行囊,准备外出打工了。奶奶看在眼里,喃喃而语:“这十五还没过完,怎么就出门了?”
不出十五不出年,年迈的奶奶始终这么固执地认为。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,奶奶都是格外忙碌,在这一天里,她要为即将离家出行的儿孙做一顿丰盛的水饺宴。
面粉是预先碾好了。村里的碾米机两天前就开始忙碌了,隆隆的机器轰鸣声,一阵接一阵,节奏欢快而热烈。奶奶解开装面粉的布袋,小心翼翼把面粉倒在桌面上,堆成小山状。她在山巅挖了一个坑,然后往坑里浇入一些滚烫的开水,面粉遇水融化,又跟旁边的面粉凝结,再经奶奶巧手一揉搓,变成了坨状。面坨搓成面团,那是包水饺一道固定程序,很费气力,奶奶显然已经无能为力了,只能站在一旁,指点着我母亲做这做那。
母亲是个麻利之人,上手也快,三下五除二,就按奶奶的意思把面团搓好了。“皮有韧道,馅肥味美”,奶奶每年都这样念叨着。馅料是少不了的,贫穷人家稀罕油水,可馅料全是肥肉也不行,太油太腻了,半肥半瘦的五花肉恰恰好。剁成碎肉末,肥白瘦红,再添些素菜,如萝卜,或韭菜,或木耳,各取所好,然后调好味,搅拌均匀,即可。记得我们家最常包的,是猪肉萝卜饺,肉是乡下的土猪肉,配以自家种的新鲜萝卜,都是绿色食材,味道妙不可言。
包饺子往往是全家总动员,大人小孩围着圆桌而坐,其乐融融。先是捏一小块面团,团起,抹些粉,再慢慢捏成圆饼状,然后往中间放入馅料,最后拢回来捏好,一个水饺便成了。看似容易,其实不然,当我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包饺子时,却犯了难,不是捏不成圆,就是面皮捏得太薄,一放进馅料,没待我团起,露馅了!母亲看着我笨手笨脚的样子,好气又好笑。奶奶放下手中的活儿,来到我身边,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搓捏面皮如何放馅。咦!奶奶的办法可真灵,在她的手下,搓出的面皮不薄也不厚,放进的馅料不多也不少,都是刚刚好。
大铁锅里的水在“咕噜噜”翻滚着,母亲把饺子一个一个放进锅里,盖上盖,添火。柴火滋滋地燃烧着,热气袅袅,香味弥漫。待揭开盖子,一个个胖乎乎的饺子漂浮在沸腾的水面。奶奶凑近灶台边,瞄了一眼,笃定地说:“熟了。”
沉底生,浮面熟,那是奶奶的经验。只一眼,却有几十年的生活经验。然而奶奶不知道,从水饺进锅的那一刻起,我已等她老人家这话很久了。冒着热气的饺子,一个一个被捞起,旋即放进碗中。我这个馋猫早已迫不及待了,端起一碗就吃开了。一口咬下去,真香啊!韧中带柔的皮,肥而不腻的馅,连汤水也是香的咧。如今,虽也常买饺子吃,偶尔还尝试着自己包一些,可无论怎么煮,怎么尝,却找不着从前的味道了。
或许,生活原本就这样吧,有些味道,失去了也就永远不在了。唯有记忆,是永恒的。记忆中,一家人团团坐,吃饺子,唠家常,说东话西,总有聊不尽的话儿。那浓浓的香味,那浓浓的亲情,幸福在艰辛的日子中酝酿着,弥漫着,镌刻在岁月的深处。
一顿元宵水饺,一段幸福时光的回忆,就在这年的尽头,把幸福的瞬间凝固成了永恒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