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秋,我的舅父因吐血住进了县人民医院。如果是平常的普通小病,舅父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。这回的病情与以往不一样,医生诊断说,是支气管扩张导致吐血,病情严重,需要住院观察治疗,不然会危及生命,舅父不得不住院了。做了喉部切口手术的舅父,不得不用呼吸机来呼吸。
不知是谁把舅父住院的消息告诉了母亲。在舅父住院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,已九十高龄的母亲神情沉重地对我说,不知道你舅父还在不在?我鼻子一酸,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了。我擦去眼泪,安慰母亲说,舅父的老慢支又犯了,不是很严重,医生说,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可出院了。母亲什么也没说,出神地凝望着窗外阴沉得让人压抑的天空。过了一会儿,母亲悲叹着说,唉,现在她也走不动了,去不了医院看望舅父。说罢,撩起衣襟直抹眼泪。看着悲伤的母亲,我不知该用什么言辞去安慰她,舅父毕竟是她唯一的弟弟,这份亲情,血浓于水。
住院治疗了两个多月,舅父的病情有所好转,不再吐血了,也能下床慢慢走动。后来,表弟表妹的假期到了,要返回广东上班了。谁来照顾舅父呢?表弟表妹很为难,经商议,表弟表妹把刚出院了的舅父送进了县城的一所养老院。舅父当时很不情愿,坚持要回乡下老家。表弟表妹说,回乡下没人照顾,她们毕竟各有各的工作。舅父再三权衡,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儿女的工作,同意了,但从他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来看,是很不情愿的。
入住养老院才一个礼拜。一天早上,还没来得及吃早餐的舅父走了。养老院的负责人第一时间告知了远在广东的表弟表妹。
当我把表弟传来的噩耗转告母亲时,母亲瘫软在椅子上,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,吩咐我,老三,你们三兄弟,有空去送你舅父最后一程吗?你们要是忙,就不用去了。
我知道母亲是希望我们三兄弟能回去给舅父送行的,只是不想让我们为难而已。我们三兄弟经商议决定一起回去给舅父送行。
印象中舅父中等个儿,结实硬朗,耳聪目明,身板挺直,手脚灵活,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。去年春节,我们三兄弟还去舅父家拜年,身体还好好的,没想到他一下子就走了。一些久远往事情不自禁扑地面而来。
舅父的为人和母亲一样,忠厚老实、善良好客、人缘极好,从没与邻里街坊红过脸闹过别扭。每年瓜果成熟时节,哪怕手上的活儿再忙,舅父也会把活儿放下,专程来一趟镇子给我们送来大包小包的荔枝、龙眼、黄皮、大青枣、西瓜、香瓜,还有芋头、红薯、土豆、青菜等等,让我们尝鲜。
有一次,正逢圩期,我休假在家,上午十时左右,舅父来了。这回,他给我们送来了一个蛇皮袋红薯、一袋香芋、一袋青菜。当我把门打开时,舅父已满脸微笑地站在了我的面前,说“没啥好东西,只是些不值钱的红薯、芋头和青菜”。
在舅父看来,这些自家种的东西很不值钱。但母亲却说,这正是城镇里缺的好东西。
舅父在我们面前,总是少言寡语,有的只是真诚的行动和望着我们时那抹质朴而灿烂的微笑。这些年,随着人情世故的飞速变化,舅父对我们的亲情却没有丝毫改变,依然是那样真诚、朴实,让我在一种朴素的亲情中体味到了人间的真爱真情与温暖。
通往舅父家的那条泥土路现在已用水泥硬化了。景物依旧,斯人已矣。我们来到舅父的家时,看到很多人在门前的大地坪上忙碌着,地坪上撑起一翻米黄色方形大缝布。洗碗切菜,烧火做饭,迎接吊客,各负其责。我们打着招呼,自我介绍。遇到面孔熟悉的,就会主动上前互相招呼。遇到陌生的客人,熟悉我们的人就把我们介绍给一些从没见过面的亲戚。一经介绍和极力搜索,一些人依稀认得,他们年轻时的模样瞬时从脑海里浮了出来,大多数人竟然毫无印象。有的亲戚,我自报家门,说出父母的名字,他们才恍然大悟。
大门口贴着用白纸写的对联,我没有用心去看到底写的是什么,那种气氛让人悲伤不已。
葬礼是按传统的规矩操办的,冗长而烦琐。舅父的儿子、儿媳、女儿、女婿、孙子、外孙,各门远近亲戚,一百多号的男女孝子,白压压跪满了整个院子,哭声连天。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中,舅父变成一座新坟。
舅父走了,永远离开了曾经坚守的家园。
如果舅父出院时,表弟表妹把舅父送回老家疗养,没把他送进养老院,也许舅父就不会走那么快。
没有如果。